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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归现实

灰蒙蒙蓝幽幽的天色中,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悬浮西天,轮廓清晰,但却是那么亮而不明,它好似一个发光体却又不像,漫天迷蒙的东西似乎张着无数的小嘴儿,把它的光芒咬住了,吞没了,吸尽了,惟有圆圆光球两侧独立地悬挂着两抹狭短的光带,是那么耀眼,那么色彩斑斓!这,到底是些什么?是日挂双珥还是月挂双珥?那圆圆的东西到底是太阳还是月亮?忽然,那圆圆的东西边缘泛起细密的波纹,那波纹蔓延到如珥的光带,模糊着它,席卷着它,天地刹那间旋转起来,充满一片混沌,仿佛宇宙未开始的天象,接着就是一派令人窒息的恐怖的黑暗铺天盖地地袭来……

孟雪猛地睁开了眼睛,一阵颤栗,棚顶上的水泥漆浓缩着亮白色钻入她的双眼,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举起双手,手心里微细的汗滴闪着晚霞的晶莹,越过指尖,她看到窗外一抹晚霞斜挂天空,头脑里依旧在猜想着许多次重复的梦魇中那圆圆的东西,到底是太阳还是月亮。щщщ.ъāńzんù11.còм这曾经不是梦,是她很小的时候,母亲讲给她的一个真实的故事。母亲在怀着她的时候就梦见日或月挂双耳,当母亲睁着脱水的目光盯着她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以后,这就成了梦,那圆圆的东西到底是太阳还是月亮就永远地成了无人解答的谜。此时,她想啊想,想了很长很长时间终究还是不能肯定是太阳还是月亮,想得心口都痛了,堵了,喘不上气来了!

这时,她才霍然发觉一只长着毛的大手满满地抓住了左侧的,那白皙嫩活的皮肤从指缝间不安分地向外拥挤着,那条有毛的胳膊斜压在心脏部位,她把挂满晚霞的指尖撤回用力想拨开胸口让她窒息的那只手。那只手反倒抓得更紧了。那不安分的似乎变成流水,从他的指缝间向外任意流淌。

“你快放开我!”孟雪不得不大声叫道,“你快压死我了!”

那只手终于松开了她,可是,一条毛茸茸的大腿又跨到她的身上,沉重地压在下面,隐隐的痛楚又在下面作怪。她又努力着欲把这条巨石般的大腿搬走。

“你别走,”丈夫陈忱闭着疲倦而满足的双眼咕哝道,“我才出差回来,从工作中把你接回来就是要你陪着我,你不陪我去陪谁?”

说话的人根本没有料想到他这句歪话起了副作用,倒是提醒了她,把迷失在梦境中的她送回到现实中来。趁陈忱不备,还没有把他全身的重力都传送到那条腿上之前,她如泥鳅一样滚落床下,抓起被陈忱扒下的内衣迅速穿上,丢下床上再次发出的咕哝声,径自到楼下去了。

这是一座花园小区的复式楼,当今流行的客卧分体式建筑。楼上是主卧室,楼下是客厅、餐厅、客卧等。孟雪来到衣柜间,拉开旋转式衣架,站在穿衣镜前,把衣柜中的衣服每件试过去,却没有一件让她满意的,最后还是把那件已经旧了但她非常喜欢的黑色裹身长裙穿上,左转一下,右转一圈,那山峰洼地分明的曲线便更加流畅突出,望着镜中那具有一幅模特般身材的自己,气质高贵不减当年,典雅而又丰腴,她自我欣赏地笑了。然而,她突然收敛了笑容,凑近镜子,透过鼻梁上的无边眼镜,她看到了那因岁月的腐蚀而吸收了水分略显干涩的脸,伤感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到梳妆间拿出化妆盒返回镜前,企图把一个满分的少妇改判成及格的少女形象。她明白玉不经打磨,也不过是块石头。这时,一个声音塞进耳朵。

“你是要干什么去啊?”

陈忱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孟雪闻声把目光瞄向楼梯,见陈忱边向下走边穿着一件蓝色的T恤衫,两只手正忙着向下拉扯着,欲遮住腰间那肥硕的赘肉,一条黑白花相间的沙滩裤很随意地歪在身上,上身那健壮的肌肉似乎不堪束缚,都暴突着拱着衣衫,那个东西似乎还没有偃旗息鼓,鼓鼓囊囊的一大团。她微微笑了一下,刚要说话,却听陈忱道:

“怎么,你笑什么?才考上博士就看不上我了,是不是?”

“你这个人……”孟雪停住正在化妆的手,吐出半截话后,看了下客厅里那仿古式落地大钟,又继续忙着化妆。谁知道陈忱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拿走了化妆盒。

“你干什么呀,你?”孟雪欲夺回来,“快点给我,别误了时间!”

“你先告诉我去什么地方。”

“唉!”孟雪叹口气,无可奈何的样子,“我给杨博士介绍个女朋友,晚上六点三十分在东城肯德基店见面,那里比城里的要安静得多。”

“哪个杨博士?”陈忱咄咄逼人地问。

“你呀,”孟雪边照镜子边用手指涂匀脸上的粉底边说,“你不是见过他吗?我这博士入学考试,有门专业课在学校读硕士时还没开课,前段时间听了他的课,抓到重点内容,顺利地通过了考试,这么大的忙都帮了,我也应尽我所能为他做点什么吧?”

“哦,我明白了,”陈忱眯着眼睛审视妻子的表情说,“这生孩子做媒婆自古以来都是女人的专长,可是你也够赶时髦的了,时下某些贪欲的人时兴给贪官‘性贿赂’,你这样把一个妙龄女子奉献给杨博士报恩,有什么不同?”

“你这叫什么话啊?!你把我当成‘拉皮条’的了?”孟雪有些愠怒,“俗!你真俗气!这叫‘友情互助’,懂不懂?他这样一个归国博士,大龄青年,我帮助他成个家,有什么不好呢?”

“哼,”陈忱悻悻地说,“就算是你给别人介绍女朋友,也不至于把自己打扮得如此妖艳吧,这化妆品对女人来说,是信心;可对男人而言,是幻觉啊!做媒婆,做媒婆,你是要把别人做了去,还是要把你自己做了去?”

“你……”孟雪瞪着眼睛,一把抢下陈忱手中的化妆盒,甩下一句,“无聊!”

嗓子眼里仍有无数登蚓在爬,她又高声地说道:“你是不是太霸道了?大白天的,硬是把我拖回来上床,我已经被你搞得精疲力竭了,哪有力气再去迎战另一个?如果你不放心,跟踪啊。”

说着她把那挑战的眼光投向陈忱,陈忱竟异常静默地观望着妻子,任凭她近似大吼的声音在近六十平方米的敞开式的客厅餐厅一体的空间里回荡。孟雪三下两下生气而幽怨地结束了化妆,走到门前。陈忱竟没有阻拦,却听他终于叫道:“谁去接小孩子?”

“当然你去……”孟雪毫不相让地大叫,“每天都是我接我送,你成天不在家,出差才回来就和我吵,你也该尽尽做父亲的义务了!”

说罢,孟雪转身,听到陈忱在身后“嘿嘿”地干笑着说,“去就去呗……”

孟雪出了家门,直奔肯德基店。一路上,对陈忱那段“做媒婆把自己做了去”的言论啼笑皆非。想当年认识杨博士比认识陈忱还要早。那时的杨博士还是学校里的留校生,孟雪是在读硕士。毕业后,孟雪进入和学校仅一墙之隔的东南研究院工作。几年后,杨博士飞越大洋,在彼岸修了个洋博士之后,又去日本做了一年的博士后,载满沉甸甸的收获,归国了。就在近十年的稀疏的交往中,她和杨博士的友谊一直都是那么清纯,像淡淡的茶水。那是一种友谊,否则,与她结婚的就不是他陈忱了——陈忱今天的妒嫉真是多余!孟雪瞄了眼手腕上的表,看看时间不够了,她请的士司机开快些,那司机便抄小路就近走。

车窗外的行人一闪而过,路边的榕树连绵不断地迎接着她,她观赏着这风景,心底探寻着春天的信息。馨城地处中国的东南方,亚热带的气候使得它一年四季如春,而真正的冬天过去春天来临时,一切都静悄悄的,无声无息,树叶依旧不折不扣地绿着,花依旧不屈不挠地开着。这冬春的过渡平坦得像高速公路,全不似北方那样大起大落黑白分明的四季轮回。忽然,前面一片嘈杂,司机不得不放慢速度,因为他的车头已经紧贴前面行人的大腿了。孟雪越是着急越是慨叹:怎么忘了,学校春季已经开学了,这里已经不是假期的寂寞,街边的小店随着学生的到来也竞相兴旺,街上行走的不再是寥寥无几的行人了。过不了两天,她自己也是这些拥挤的学生中的一员,所以,她对学生们不让车只顾自己行走怒不起来,只好耐心地等着车子一点一点向前挪动。此时,左边车窗外,一个女人渐渐走近。只见她套装长裤,身材匀称,瀑布似的黑发杨柳一样依依垂肩而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中国当代女子的隽美,特别的是那两只大大的眼睛,让人瞬间思念起“牛”和“猪”来。不知道您是否观察过,和我们人类关系最紧密的动物:猫、猪、牛、狗,拥有靓丽的双眼皮的当属猪,眼睛大若骷髅的当属牛,单眼皮的当属狗,具有谄媚的眼神的当属猫。一个美女的眼睛用“漂亮像猪,奇大如牛”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孟雪瞬间思绪的回流,立刻认定这女子就是涂颖祎,她的硕士同学。令她惊讶的是她还是那么年轻,虽然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当年,她就整日戴着这奇大无比的眼睛,无论走到哪个角落,都不自觉地像盏聚光灯,总会招来各种刹那闪烁的反射光。曾经有个追求者失败后,对着上天仰望上帝顿足道:“干吗造出这样的尤物又造出荷尔蒙来折磨我们?!全是上帝的错,又给人冠以道德,就更是受罪!”也曾有女人见了,先是羡慕,然后就是嫉妒,所以,当时的涂颖祎没有什么知心的同性朋友,通常都是形单影只,因为没有谁愿意走在大街上给人家做陪衬。偶尔的,孟雪和她一起逛街,她不怕做陪衬,因为她们二人同行时,让人们一眼就感悟到:一个丰满得像杨贵妃还魂,一个纤弱得如西施转世,同为美女特色不一,仿佛追星族追随各自的明星一样,她们两个遇到欣赏自己的目光的概率也如个头一样几乎均等。直到有一天,低一届的异系的硕士孙蕴可携涂颖祎进进出出学校的食堂、教室、宿舍区,他的脸上挂满的是得意的笑——异性的陪同衬托了自己的能力,自古以来,英雄配美女,他当然要笑。后来,她毕业后去了上海,他毕业后也跟了去,成了她的丈夫……咦?她还推辆自行车,怎么好似长久居民似的?孟雪刚要打招呼,那司机却见有了空隙,一踩油门超过了涂颖祎,车子好不容易出了学生街。

终于到了,她推开玻璃门,进入店内。看到杨博士已经在等着她。美国人在中国开的这种快餐店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喜欢把店建在街边,并且尽可能地用落地式大玻璃。从窗外看过来,好似看商店橱窗的活模特。孟雪来到杨博士对面坐下来,杨博士边擦眼镜边环视四周,正疑惑怎么孟雪一个人时,见一个女孩子向孟雪走来。孟雪请她坐在杨博士身边,他们开始相互介绍,谈笑风生。

“刚才我在路上遇到一个人,很像涂颖祎……”孟雪说。

“涂颖祎?”杨博士笑笑说,“她从上海调到我们学校,就到基因研究所来了。”

“从上海调来?”孟雪吃惊地问道,“孩子她可以带来,那她的老公呢?他还会打道回府来馨城?那个时候他们是那么热切去上海的,巴不得立刻离开馨城……”

“这个……我想不会来的,但是,听高教授说她的老公非常支持她来我们研究所。”杨博士道。

“我看不见得吧?”孟雪怀疑地自言自语,“她那个老公可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呢,他支持?涂颖祎不是要忍受两地分居之苦?”

“那是她自己的私生活,”杨博士道,“我们在国外从来不关心人家的私生活的。”

听着这话,孟雪在心底把眉头拧紧,隐隐地觉得杨博士好像变了,尽管那相貌体型跟他出国以前没什么两样,但是,那外壳里面的什么无形的东西已有些异样,那美国杂色的土和着日本的坚韧的风,把他调和得既不像美国人,也不像日本人,更悲哀的似乎连中国人都不像了,他为什么变成这样,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时,孟雪提醒杨博士去买餐,谁知道,杨博士却只买了一份自己的!孟雪忙站起身来,走到柜前,帮那女孩子买了一份,这一切都被那女孩子看在眼里。

“我听说在国外读书很艰苦的,特别是读博士,是吗?”那女孩子敬佩而羡慕地问道,目光里隐约着什么。

孟雪却从她的话音中意识到,这女孩子一定认为杨博士是个具有渊博知识的穷光蛋,否则怎会吝啬这么十几元钱的套餐费用呢?早就听说外国人朋友外出吃饭都是AA制,而这中国留学生求学不仅学习了先进的技术,外国的文化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们!这不,没出国时的杨博士会掏钱买三份套餐请客,而出国归来的他只会买一份给他自己!

“何止是艰苦!”杨博士慨叹道,“简直就是煎熬,是折磨啊!”

“有那么严重吗?”孟雪看到杨博士的脸色似乎都变了,不禁问道。

“你还沉浸在考上博士的快乐中?”杨博士笑了一下,可孟雪感到那笑容是阴的,似乎刮着飕飕的冷风,“告诉你吧,这只是苦难历程刚刚走出的半步,能否走到最后,戴上世界上最高的学位——博士帽,那完全要靠你自己的!”看着孟雪那样专注的神情,他又说道,“我可不是危言耸听,慢慢地,你自己就有所体会了!更何况你还要在职攻读呢!”

孟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将信将疑地看了杨博士一眼。余光中,一个黑色的暗影鬼魂一样挂在玻璃窗外。难道陈忱真的跟踪来了?孟雪回头仔细看个究竟,只见一个人把身子半隐在一个直径没有身子粗的柱子后面,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只见那女子从手提袋里拿出了黑色的墨镜,戴在鼻梁上,注视着孟雪和杨博士他们这一桌。她穿着一件过膝长的风衣,这个季节在北方流行的衣裳,在南方,在馨城只有爱俏的女子才会穿着它。所以,她显得很突出,行人的回头率还很高。

孟雪抬起头来,目光刚好和那女子的黑色墨镜相对,她莫名其妙地望着,那女子还是那么聚精会神地瞧着她,根本没看到她似的——她忽然明白,她盯着的当然不是她。她把头转向杨博士和那女孩子,继续说说笑笑,可是,眼角处,那穿风衣的女子仍在死死地盯着,好似国际刑警在盯梢国际通缉犯。孟雪不由得站起身来,对杨博士他们说,她去洗手间方便一下。于是,她朝门外走去,可出了门,那女子却无影无踪,不知去向!奇怪!她又返回座位。

饭后,孟雪建议杨博士送那女孩子回家,她自己单独回去。这很明显,孟雪给他们制造单独接触的机会,也给杨博士一个亡羊补牢的好时机。于是,她转身离去,身子又转了一圈,好似寻找着什么,可除了行人,什么都没有,她患得患失地又转了一圈,离去。此时,杨博士带着那女子在街头漫步,不远处,那穿风衣的女子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

进入江滨花园小区这个闹市中特别幽静的地方,仿佛到了僻远的乡村,远远地看到自家的露台上亮着绚丽的彩灯。天上是一轮满月,别样的圆,特别的润,几颗明亮的星星闪闪烁烁。月色下小区中心是曲折婉转的荷塘,时而有鱼儿弄出浅浅的水声,荷塘边上杨柳依依。在这月明星稀晴朗的夜色下,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可是,孟雪的头脑里却是下午梦魇中的一片混沌。难道修个博士学位真的那么困难吗?多少年来,她对杨博士的个性是了解的,他绝不是那种夸大其词或闪烁其词的人。无论如何,明天就要开始博士生涯,不要掉以轻心总还是对的,可她还是无法预料杨博士所说的煎熬是什么,还有折磨,修博士学位,谁会折磨你呢?

脚步匆匆上了楼,推开家门见陈忱正在客厅里,她劈头盖脸地问道:“你没有男扮女装跟踪我吧?”没等陈忱反应过来,她又自言自语道,“你的腰再束也不会那么细,那肯定是个女人,可那女子究竟是谁呢?”

二、餐桌上的科学

孟雪进入基因研究所实验室,恰好看到涂颖祎在化学药品柜前在找什么。老同学相见彼此寒暄自然不在话下。且看这药品柜既人又可怕,从上到下五层,装满瓶瓶罐罐。这瓶子有棕色的、白色的、透明的,虽然颜色不同,可那瓶子上面清一色的都画有一个骷髅头,骷髅头被两根交叉的腿骨托着,这是化学药品有剧毒的标志。这骷髅头和橱柜外两个有血有肉有灵气的美女实在不相称,特别是看到一个美女的秀手毫无惧色地在骷髅头中间游来荡去,不知道有多骇人呢!

“你在忙什么?”孟雪看着涂颖祎在和她说话的同时,手从上边拿下一个“骷髅头”。

“我在找试剂,”涂颖祎望着那些“骷髅”笑着说,“高教授给我的课题是做抗病毒实实验,我必须先培养细菌。你瞧——”

孟雪跟着涂颖祎回身,看到实验台上,一个扁扁的圆柱状的透明玻璃器皿(生物学上叫培养皿)底部,一小片土黄色的黏稠的固体(生物学上叫培养基)上长满竖着的白色的绒毛(生物学上叫细菌菌落),专业人士一看就知道这是在培养细菌。

“你莫不是要做‘黑太阳731’?”孟雪笑着开玩笑说,“上个世纪中叶侵华战争时,日本人在哈尔滨拿中国人做细菌实验,倒是培养出了不少细菌专家,你不会也拿人体做实验吧?”

“哦,也许会的!”涂颖祎笑着说,把孟雪的玩笑开到底了。但是她们两个谁也没有想到,这见面及其自然而简单的寒暄过后的玩笑却成了将来的事实。

涂颖祎把试剂放在实验台上,之后,把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来,说:“你看,我们两个是邻居,杨博士把你的实验台安排在这里。”

孟雪点点头,杨博士已经告诉她了她的位置。涂颖祎又说:“走啊,到中午时间了,我们和他们一起去吃饭啊。”

孟雪应着和涂颖祎走出实验室。她们并肩走在学生街上,学生们三五成群,潮水般地涌来涌去,当二人走过学生食堂的路口时,前面的路开阔了许多,耳根也跟着清静了。

“哎,涂颖祎,”孟雪说,“高教授的太太Mary回英国了?”

“是呀,”涂颖祎说,“听说已经走了两年了!”

涂颖祎的声音里满是伤感和惋惜,好像离开的不是高教授的太太,而是她自己的什么人似的。接着,她说,“孟雪,你说说,高教授这样两国分居是不是也很难办?”

“当然,”孟雪用那一向自信的口吻说,“说不定高教授已经离婚了,我听说在英国,夫妻半年分居就可以离婚了,何况在那样的国度离婚特容易。”

“不会。”涂颖祎看了看身边的孟雪,立刻否定她,并且似乎要找到充足的证据驳倒她一样,“Mary和高教授感情很好啊,Mary跟他已经在中国呆了十年之久,说是为了孩子的教育,彼此的事业才牺牲夫妻的相守……”

“可是,”孟雪忽然笑着说道,“高教授每天晚上……可怎么解决啊?他有没有在国内找个情人啊?”

“瞎说!”涂颖祎立刻否定。

“我可不是瞎说啊,”孟雪笑着辩解道,“我是有根据的,不管中国人、美国人、英国人,都是人类,都有自然界赋予的需要。那Mary在英国,还说不定早就给高教授戴绿帽子了,嗯,搞不好,说不定好几顶呢……”

“你别以为你写了那本《高贵女人》网络小说,就把男人都看透了。”涂颖祎温柔的声音里仿佛夹杂北方初冬的冰碴,给人一种不经意的寒冷,“你那小说里的‘黄色’、‘绿色’都是你的想象吧?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男人像动物?你的老公也是吗?”

问罢,涂颖祎笑了,觉得自己有点失言,歉意地扫了一眼孟雪。孟雪说:“我给你讲一个让我刻骨铭心的故事,你听吗?”

涂颖祎点点头。

“一年前,我得了一场大病,”孟雪的语调和她们的脚步同样平缓,“浑身疼痛,各处求医,医生就是检查不出来毛病。有一天陈忱就把我带到乡下,找了个老中医,那老中医拒面见,在老公再三恳求下,才把我‘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我的情况更糟糕了,浑身剧痛,大叫不止,那老中医叫我丈夫赶紧带我回家,别扔在路上,准备后事去吧。在回馨城的路上,我老公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老婆,你放心地走吧,儿子我会好好地照顾他长大,可是,儿子需要母爱,我会再找一个像你一样的给他当后妈……’”

听到这里,涂颖祎大笑,眼泪都在眼圈转悠,问道,“后来呢?”

“没想到,当我们回到馨城后,”孟雪继续说,“我的身体逐渐地好了,猜想是那个老中医以毒攻毒使我奇妙地起死回生了!当我彻底痊愈后,一有空就和丈夫大发脾气:‘我还没死呢,你就想再找啊!’你知道陈忱怎么说,”孟雪看着涂颖祎正焦急地等着下文,便说,“他说:‘孟雪,你已经够幸福的了,我还只是等着你死后再找呢,你不知道现在的男人啊都是什么样子,不信你到网上看看男人的心态……’我说,好吧,去就去。于是我就去上网聊天,把网络当媒婆,准备给儿子找个‘后爹’,可是这网上怎么都找不到能够尽‘爹’的义务的男人,却找到一打的‘临时替补丈夫’,半年后的一天,陈忱问我:‘有比我更好的男人吗?’我以无言表示妥协……”

“可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真感情的……”涂颖祎强调说。

“哎呀,我这样说你也不信,后来我就准备写那本书,在网络上泡了半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孟雪大有老师在课堂上遇到个钻牛角尖的个性学生,费尽周折想让涂颖祎相信她实践过的真实,“男人,绝对是性第一,有了性才会有爱,一个一生中只有一个女人的男人要到史前去找!只要是人,不管多高尚,也都有需求的,高教授也必如此,你的老公,可也要注意啊……”

孟雪在余光中发现涂颖祎的笑凝固在脸上,冰冻一样,难以融化,猛然间在嘴上贴了封条。她恍然意识到,涂颖祎现在也开始了两地分居的生涯。令孟雪疑惑的是,他们夫妇好好的在上海,涂颖祎却偏要调回母校任教,抛弃公司主管却当起了大学教师。她想起今晨在小桥边遇到涂颖祎的硕士导师,白发苍苍的教授话也赤裸裸的:她想出国,为了出国回到馨城,你想,国际大都市经济那么发达,收入又高,舍弃还不叫傻瓜吗!教授只字未提到进研究所是为了学术上的造诣,伟大的理想,为科学献身什么的,仿佛这些个冠冕堂皇的词汇都是,舍不得被玷污似的。高教授居然会从上海把她调来,而高教授这个基因研究所,在大学里所有院系研究所中,就像拍卖行,时不时响当当地一锤砸下去,响彻校园上空:基因研究所又送人出国留学了!众教师恨自己学错了专业,跟错了老板,羡慕、嫉妒这两个孪生兄妹总是勾心斗角,让许多人战胜不了自己。别说那生物专业的人了,就是和“生物”沾点“亲”带点“故”的化学专业人士,也竞相到研究所来,恨不能挖个老鼠洞钻进来……可是,高教授却千辛万苦,跨省隔市把涂颖祎调来,难道他对涂颖祎别有用心……

“我想我的老公不会的!”涂颖祎很自信地说,打断了孟雪的思绪,“他很支持我,盼着有一天和我一起飞越大洋去彼岸呢……”

孟雪还要发表自己的网络心理学研究结论,可是,看着如此坚信的话语,不忍心和她争论伤了彼此的和睦。身边的涂颖祎也沉默了,沉默中若隐若现的是孤寂,那双大眼睛更加深邃与渺茫,像宇宙空洞。孟雪不想和她竞赛沉寂,尽全力在大脑里搜索,几个巡回,可还是找不到自己的一点能够和她等同的悲哀来。

“唉!”孟雪一声叹息,叹得绵延曲折,足以引起涂颖祎的重视。

“我还得再次修日语课,”孟雪怨声道,“我要是像你攻硕士时好好读,就不用再修了。”

“其实,”涂颖祎语气沉重地说,“我才羡慕你呢,你至少现在已经开始在职读博士了。”

“那你也考嘛,”孟雪宽慰地说,又若有所思地问:“高教授没有跟你明确什么时候出国吗?”

“没有,”涂颖祎说,“只是说,有机会的时候就可以的,可是,到这里我才知道,研究所里已经有三个在排号了。我想先考中国的博士,先拿个博士学位再说。”

“噢,如此,我们又是同学了。我春季入学,你就秋季,过两三个月就要考试了。”

“我想先考,你说行吗?”

“行。其实,你也可以像那个才从美国回来的女博士后一样,在中国拿学位,到国外进行博士后交流,很好的方式。”

孟雪像个谋士,拿出最合理最稳妥的方案,建议涂颖祎,其实,她自己的心思又何曾不是如此?她刚才的话不过是说出了尘封在心底多年的愿望。她来自北方松嫩平原的一个中等城市,自尊心和好胜心使她努力在学路上踉跄前行,但总能够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爬上来:考重点高中,比分数线多一分,考大学比分数线多一分,考硕士研究生,比分数线多一分,英语要求最低五十分,她就考了五十分,考博士时,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进步,居然比分数线多两分!真是破了有生以来的纪录了。要不是“博士”是地球上最高学历,还不知道她要制造多少个多一分。上帝也真宠爱她,总把她定位在线上生!可每一次的考试,她都希望出现奇迹,能够高出一百多分,可每次都是虎口脱险般侥幸:差一点线下!她就这样踩着分数这条钢丝,醉汉一样,摇摇晃晃来到馨城。第一天见到的人是还没有成为博士的杨博士,第二天见到的人是还没有成为丈夫的陈忱。陈忱告诉她,他第一眼见到她时,他那第三条腿就翘了起来,并且一直翘着从夜晚到天明。他想,这个女人他要定了,于是,孟雪就在馨城扎了根。尽管硕士毕业时,她就想考博,直到今天胸中那蠢蠢欲动的愿望变成现实,将来还想博士后……

“到了。”涂颖祎说,“研究所的人中午都在这里吃饭,你今天是第一次来。”

眼前是路边一个随处可见的川菜馆,进门隔窗灶房里,那头大脖子粗的男人正面对火光悬肘抖腕,剧烈地运动着。坐在柜前的女人同样精神抖擞,正吩咐一个大女孩,把那暗红的仿佛堆满成熟辣椒的菜盘子,照例送到楼上一个包间里。这个女孩子才到这个餐馆来的时候,就经常看到一帮中国人时常带些怪人来这里,很激动,曾经写信给乡下的父老乡亲:时常有外国人到我们餐馆就餐……家里人以为她在多么高级的大饭店里工作,外宾经常接见……直夸她有出息,好好干,为村里人争光……殊不知,就是一个熊掌大的“饭店”,根本就称不上什么“hotel”。但是,因为它沾上了中国老祖先送给子孙的成功秘诀“天时、地利、人和”的两点:巴结一所大学做邻居,高教授的研究所中午定点到此就餐。而同居一个地球上,生物界人种的差异,让这个小店着实蓬荜生辉,外国人的出出进进,俨然外交部在这里摆“国宴”。惹得邻家店铺大为嫉妒,恨不能也嘟噜几句洋文,把生意揽到自己的店里来。

孟雪和涂颖祎随着女孩子走向二楼包间,门开着,一眼就看到一群黑头发黑眼睛的人中,有一个黄头发灰眼睛的异类,长得既科幻又抽象,突破了人类的想象,在众人中很突出,仿佛一个猛虱蹲在秃子头上。孟雪顿感气短,心里却在嘀咕,这外国人是做什么的?想问涂颖祎,但二人已经进入房间,只好作罢。耳朵却张开如网。

“James,areyouusedtolivinginChina?MywifeisanEnglish.(吉姆斯,你对中国的生活习惯吗?我的妻子是英国人。)”

说话的是这桌边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男人。年龄在四十多岁,脸型是中华民族的“国”粹,远比得过同桌美式“橄榄球”。鼻梁上的两扇窗,似乎挡不住深邃瞳孔里的高深莫测的智慧,突出的额头上面,一绺头发自左而右盘旋过去,妥帖均匀,悄悄地贴在脑勺,聪明“绝顶”可谓到家了!坐在那里都比别人高些,站起来,却是一米八的个头,实足的顶天立地式的人物。他就是孟雪和涂颖祎一路上“咀嚼”过来的高教授。

高教授的太太的确是英国人,这起中英跨国婚姻的温床被月老点在日本领土上。高教授是早在八十年代初期,我国公派出去的第一批留学生之一,他从日本获得博士学位,归国的途中,经过日本一个小车站。恰巧看到一个黑发灰眼的高挑的女人在问路,可是,在那么发达的日本,会讲英语的日本人也许都回家做白日情人梦去了。高教授就当起了翻译,一边是日本人,一边是英国人,而自己是中国人。如此的单就三国语言,令英国小姐欣喜,越发觉得眼前的这对黑眼睛仿佛上帝手里的两盏智慧之灯。于是,就有了中国留学生拐来英国女人,英国女人也融入“郎才女貌”的中华传统,嫁鸡随鸡地来到中国,开始了他们的中国创业之路……创建了一个基因研究所。高教授时常寻思,是为了这段姻缘才去的日本,还是这段姻缘使他必到日本,从一个留学生被岁月洗练到今日的教授,他还是无法相信缘分,就像蛋生鸡,还是鸡生蛋,至今还没有理论清楚,特别是现在,Mary已经回英国两年了,还带走了他的生命的延续——儿子。唉,一声叹息在心口盘旋,最终还是深沉入底,连点泡沫都没有,好比跳水运动员,水花压得越少,分数越高一样。想她有什么用呢?反正国际夫妻本来就黑白颠倒地过日子……

“我介绍一下,”高教授依旧笑呵呵地说,放在桌上的手臂略一抬高,“这位是杨博士,是从美国留学归来,又在日本做了博士后,哦,想必商欣怡已经告诉你了。”然后,高教授看看自己位置的左边说,“这三位是我们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即将赴英国留学。哦,我们和英国大学联合培养博士,‘2+1工程’,也就是在中国读两年,在英国读一年,得英国博士学位。还有这两位女士:涂颖祎、孟雪。来来,我们开始吃吧……”

孟雪默默扫视了一圈,以侦察员的目光把他们总结了一下:有出国留学回来的,有计划内将要出国留学的,还有秘室策划中的,都是和“博士”有千丝万缕的情结,不管是“洋”的,还是“土”的,而自己右侧的这位被高教授称为“商欣怡”的女子是唱什么角色的?

此时James手里的两根筷子,仿佛受惊的肥鸭子在急奔,左摇右摆,始终未能两线成一面,咧开的嘴像岸边底朝天进行日光浴的渔船,尖尖的两端悬挂着成熟的苦瓜皮。

孟雪笑笑,幸灾乐祸地说道:“筷子真好,我们也有难倒外国人的国粹!学了他们十几年的英语了,也该让他们尝尝苦头,学学我们了。”

全桌的人大笑,惟有James茫然地看看大家,也咧开了嘴……外国人也知道逢场作戏!

“瞧你,学够了英语,还要修日语。”涂颖祎嗔怪孟雪,尽管孟雪学什么跟她毫不相干,就像地球的南极和北极。孟雪品味涂颖祎的话,口里如同被塞进放多了碱的馒头,苦涩又不得不咽下去,心里明明知道涂颖祎是无话找话,以引起众人的注意,特别是高教授的目光……孟雪生怕涂颖祎把自己读硕士时日语修了七十八分,而博士没能免修的事情抖搂出来。因为她在博士导师确定课程的时候,特意说要修日语,以表对高教授忠心耿耿……高教授的第二外语是日语。她想把话支到岔路上,忙说:“学英语是哭着走进去,笑着走出来;学日语是笑着走进去,哭着走出来。是吗,高教授?”

大家笑着点头,孟雪便在众人的目光中乘胜追击,继续说道:

“日语老师很风趣,给我们讲了日语的传说:当年武大郎一气之下离开了潘金莲,乘上一只小船在大海中漂荡,后来飘到一座岛屿上。没想到,岸上的人个个都比自己矮比自己丑!岛上众人看到这样一位英俊高大的巨人,齐拥武大郎为王。武大郎甚高兴,问他们:你们叫什么名字?他们说:我们没名字。武大郎想,没名字怎么使唤他们啊,干脆自己给他们起个名字吧。可是,自己从小务农,哪里识得几个大字?于是,武大郎就把他们按农田的用语起了姓。在田地里干活的就叫‘田中’,在山上野地里打草的就叫‘山野’,哎,为了让自己流芳百世,武大郎的郎是多好的名!于是,就有什么‘二郎’、‘三郎’、‘四郎’……最困难的是自己不会写字,偶尔看过村边的先生卖字,模糊记得些,可又不真切,于是,就写出了一些汉字的偏旁部首和错别字……累得满头大汗的武大郎想想,自己‘借’用了汉字,就叫它们‘假名’吧。古时候,假也有‘借’的含意,这样,平假名、片假名就诞生了!……”

整个小包间里已经承受不起,被这样的大笑声音快撑爆了。涂颖祎笑着问道:

“高教授,你在日本那么多年,她说得对吗?”

高教授笑笑,不置可否,然后说道:“还有,有趣的是日本人的姓。日本人从前是没有姓的,到了十九世纪才有,以‘铃木’、‘渡边’、‘高桥’、‘中村’、‘佐藤’、‘山本’、‘井上’、‘山口’居多,有百分之八十的姓和地名有关系。日本人的名更有趣,他们的名一般含有某种意义。‘良、吉、嘉、喜’等字代表吉祥、吉利;‘鼋、鹤、松、千代’等代表长寿;‘猪、熊、虎、雄’代表勇敢。可在中国,猪、熊常常和蠢、笨联系在一起,看看我们有谁叫‘陈猪’(蠢猪)、‘常本熊’(笨熊)的?”

笑声又一次冲向房顶,淹没了路边汽车驶过的马达声。只有James还在仔细地研究中国的筷子。那个叫商欣怡的女子,也和孟雪、涂颖祎差不多,有三十岁左右,她不时地和James对话,英语口语极流利自然,并且她和James似乎非常熟悉。余光中,孟雪发觉商欣怡正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自己,目光又阴又冷,那种感觉好似拳击运动员开战前的对峙。

“James来自美国什么州?”孟雪挣破直觉,对商欣怡用友好的口气说,碗和汤勺的磕磕碰碰谱写了餐桌交响乐,掩去了她一半的声音。

“纽约州。”商欣怡面无表情地回答。

“他来我们研究所做什么呢?”孟雪接着问。

“不,他不是研究所的,”商欣怡说,“是我的资讯公司员工,是我和杨博士从互联网上聊天室钓来的。”

哦,孟雪猛然想起,在研究所的门上,曾经看到一张小纸条上写着硕大的几个字:东方咨询公司,就好像把一个小渔船叫做“东方巨轮”一样,难怪,她聘用外国人做业务。究竟做什么?这个公司和研究所又是什么关系?不容多想,此时高教授的话镇住全场。

“熊彪真是不错,”高教授兴奋地说,“上午他的英国导师来电,他的研究成果是一个新的发现,他两年就可以拿博士学位了……”

高教授满脸充盈着喜悦,难抑的兴奋使得他面孔微微泛起红润,仿佛恋爱中的男孩子一样。

“两年就获得博士学位?”杨博士吃惊地问道:“博士学位可没那么容易,我在日本,三年多的时间获得博士学位已经算快的了,他还真是运气好……”

“是啊,”高教授兴奋不减,“他能做出这样的成就真是意料之外!”

成就?!这两个字太有分量了。高教授用了“成就”而不是用“成绩”来评价那个“熊彪”,着实令在座的学子吃惊不小。用“成绩”和“成就”来形容成功就好比鹌鹑蛋和鸵鸟蛋并列媲美,不知道多少个鹌鹑蛋能抵得上一个鸵鸟蛋。而据说那个熊彪,在中国的时候,在学校里总是和学生混在一起,是一个见谁都油嘴的辅导员,连一个小鹌鹑蛋都没生过,甚至还不会用不十分清楚的普通话表达自己想生蛋的愿望,不知道怎的就被高教授看上了,并且送他去英国留学。要不是高教授慧眼识英才,怎会在英国下个闪闪发光的大“鸵鸟蛋”!

孟雪暗自思忖,自己只知道熊彪这个人,每次走廊过道见面不得绕行的时候,彼此面容挤出点皱纹,身子错开时,瞬间舒展开来,几乎没有和他相互进行过声带运动。而今,却有那么多的声带被他遥控,真后悔当初没有和他交流,否则,今天也可以回味一下当初震颤的感觉,说上几句不被耻笑非真实的实话,也沾染些“名人”的气势。最后她还是绝望地沉默不语,装深沉。可这深沉中却有极度的不安和疑虑:杨博士不是说很难熬吗?那日肯德基店的话语仿佛是地狱之音,和现在这样欢乐的气氛是多么不相容啊!难道杨博士真是在吓唬自己吗?但是,他有这个必要吗?

“孟雪,”此时高教授直视着她说,“你的课题和熊彪的差不多,也是要完成一个新的发现,不过,根据你自身的优势——会编制计算机软件,我们生物专业的人没有几个能够精通计算机的,你要比熊彪多做一些,那就是设计软件,先用计算机模拟生物实验,再进入实际实验验证……”

孟雪连连点头,这时高教授又说:“我们这个课题已经好几代硕士没有做出来,现在我用个博士,看看行不行。”说的同时,他的目光又注视了一眼孟雪,“他们可是听到这个课题都吓得胆战心惊,这可是个极其具有挑战性的课题啊!”

“我不怕!”孟雪语气坚决地说,“根据我对这个课题的初步了解,计算机程序没有多久就会设计出来的。”

“后面的实验可没那么轻松!”杨博士的声音幽灵一样冒出来。让孟雪浑身上下涌过一阵潜在的茫然的寒流。

在一片欢乐声中,他们结束了午餐。出小餐馆时,杨博士通知孟雪明天下午开迎新会茶话会,可能还有保龄球之类的体育活动。之后,就一路小跑赶到走在前面的高教授旁边,而那个商欣怡却也走在杨博士的身边。孟雪和涂颖祎就在其身后缓缓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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